六十二岁的于雷,成了“接孙友”中的一员。
什么叫“接孙友”呢?就是一起到幼儿园去接孙儿孙女的老人群体。
早晨送孩子去幼儿园,是年轻夫妇的事。白天孩子在幼儿园,吃、喝、拉、撒、玩,有老师管着;但下午是五点放学,孩子的父母还没下班,接孙子的光荣任务自然要由老人来承担。
下午四点半,于雷准时走出了康德山庄社区,到宝宝幼儿园接孙去。
从社区门口的大牌楼,步行到幼儿园的铁栅栏门前,路长两公里上下,需要半个来小时。于雷每一步约为五十公分,共有八千多步的样子。他是军人出身,对时间和路程特别敏感;转业后到公路局,天天和道路打交道,从科员一直干到局长再退隐回家。幼儿园是五点开门,他不能去早了,去早了就呆在铁栅栏门外,难受;也不迟到,去迟了孙子呆在同学相继离开的教室,会心慌。他掐算得很准,五点还差两三分钟,必定到达。
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,老北风的叫声很尖锐。
于雷穿着皮大衣,系着羊毛围巾,带着灰色的绒线帽,还觉得身上冷飕飕的。
儿子、儿媳在本市城南的庆云区工作,家也安在这里。于雷老俩口住在天方区,与庆云区隔着一条宽阔的湘江。有了孙子后,乡下的女亲家马上进城来侍弄,还兼带给小俩口做饭炒菜,根本不要于雷夫妇操心。孙子三岁了,进了宝宝幼儿园,还是由女亲家操持家务。几天前,儿子忽然打电话来,说他的岳父在乡下跌了一跤伤了腿骨,岳母必须赶回去照料,希望爸爸妈妈住到他家来。
于夫人说:“我负责做家务,你负责接孙。”
于雷说:“我好歹也当过局长,干上了接孙的差事,让人看笑话。”
“这里没人认识你。要不,你做家务我接孙,退休前我是大学老师,学生多的是,我不怕人笑话。”
“我还是接孙吧,下厨的事,我干不了。”
于雷第五次来接孙了。比他早几步走出社区的,是两个比他年纪还大一些的老头,一个高高瘦瘦,一个矮矮胖胖。于雷和他们住在同一栋楼,只是单元不同。
走了一段路,前面的两个老头回过头来,朝于雷友好地笑了一下。于雷赶快礼貌地点点头,报之一笑。
胖老头说:“你又去接孙?”
于雷说:“是呵。”
瘦老头说:“他姓李,我姓王,就叫我们‘老李’、‘老王’吧。你呢?”
于雷说:“我姓于。”
“老于,我们这是第一次正面接触,算是认识了。”
于雷的脸一热,说:“认识了,认识了。”
于雷对“老于”这个称谓,真的不适应。没退休时大家叫他“于局长”,退休了则称他为“老局长”,很温馨,没有人当面叫他“老于”!他蹲下来,装着去系毛皮鞋的鞋带,让老李、老王先走,以便隔开一段距离。
五点还差两分,于雷来到宝宝幼儿园铁栅栏门前的草坪上,草坪外是一条宽敞、平坦的水泥路。早到的人真还不少,密匝匝一大片。于雷没想到老王、老李在等着他,满脸是笑。
铁栅栏门后,出现了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,打开铁栅栏门上嵌着的一扇小门,大声说:“都请排好队,拿出接孙卡刷卡。不要插队,不要拥挤,来接孙的人人平等!”
老李说:“这个小马,与我还有点亲戚关系,当了好多年门卫了,工作认真,好!”
老王说:“没有接孙卡,进不了这道门。”
于雷赶忙去摸口袋,那个硬硬的磁卡居然不在。是掉了?不可能,一路上他就没掏过口袋。只可能是忘记带了,这记性!回去取卡,一去一回得一个小时,孙子怎么办?于雷的额头上,冒起了豆大的汗珠子。他说:“糟了,我忘记带卡了!”
老李说:“老于,别着急。我来跟小马说说。”
“谢谢。”
轮到他们要进门了。老李向小马说明情况,又让于雷拿出证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。于雷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——原本是作废了的,但他还时刻带在身上,如同带着一个纪念物。
小马瞪着眼睛看工作证,粗眉一扬:“你当过公路局的局长?”
于雷说:“是的。”
小马说:“这个不行,我只认卡。工作证谁知道是真是假,一旦孩子拐跑了,那就是山崩地裂的大事。”
老李说:“小马,我是真的吗?”
“叔爷爷,你当然是真的。”
“我证明老于就住在康德山庄的五栋三单元。他是老人,下雪天你让他回去接卡,不是折腾人吗?出了事,我负全责。”
老王说:“小马,我接孙都两年了,你总认识我吧?”
“当然认识。”
“我也住在康德山庄五栋,我可以为老于作证!”
小马板着脸说:“老于,你站到一边去,让后面的人进门!”
于雷只好走出队伍,对老李、老王说:“谢谢你们!你们有卡,快进去接孙。”
“你回去接卡?对不起,我们先进去了。”
“好。”
于雷见老王、老李进门去了,忙掏出手机,给庆云区地区长打电话。幼儿园门前这条水泥路,是他当年在计划外审批的,区长对这事一直很感激。区长接电话后,连连说:“我会打电话给区教育局局长,局长会打电话给幼儿园园长,让她把你的孙子送到幼儿园门口来!老局长,请多多包涵。”
于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心里说:“明天来接孙,一定要带好接孙卡。否则,动静太大了。”(作者 聂鑫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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