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秋日生活打卡季#

为了忘却的记忆

这是一篇电影的观后感，这部昙花一现的影片已经“隐去”了，但它却一时间引发了街谈巷议。

大多数吃瓜群众都是因为其中凄美的爱情，壮美的图景，男主人公的本色出演，柏林电影节华语片提名等因素加持。电影成功地以“蒙太奇”的手法，置换出人们心中封存的善良，把人们的眼光定向“引向”对弱者命运多舛的同情并为之发出不平，对残疾人生活不易的慨叹，对 “当下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愤怒，对“在一个薄凉的社会里深情地活着”默然承受逆来顺受之无奈之卑微。

实际上单从浅层化地看电影来说，确如有人说的“句句不离苦，而苦出天际；句句不谈爱，却爱入骨髓”。不得不说，在时下一切都追求快的节奏下，在显得浮躁难得宁静的时空里，是一杯清茶，一杯凉茶，一杯苦茶，让人们在擦去眼角的同情泪珠的同时，也为自己当下的幸福生活，油然而生一种幸运来。

痛定思痛，聪明的你，幸运的你是否从中镜鉴到一些国家、社会、个体、自己历史的蛛丝马迹 ？是否也生出对生活、对生存、对生命的思考来？

我很幸运，我的家乡古浪，与高台一样同属河西走廊。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，在古老的中华历史中，同样的偏处一隅籍籍无名，同样的民风敦厚崇文尚德，同样的干旱少雨靠天吃饭，同样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。

今天纪念西路忠魂，同样绕不开的古浪战役、高台战役，西路军在这里血洒沙场，同样留下可歌可泣的英雄业绩和不屈不挠西路红军精神，那高高矗立的纪念丰碑同样成为两地人民汲取精神血液的不竭源泉。

我很愤怒，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在电影中居然是那样丑陋不堪、愚昧落后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，弄虚作假欺负弱小。片中不仅没有见到富强民主，更没有文明和谐；不仅没有投射出新时代的希望前景，更没有投射出几千年中华文明的道德之光。利用一部分人对历史，对地理等方面信息的欠缺，利用一部分人的麻木懵懂懒于思考，通过把时空与故事“外科式”的张冠李戴，成功地隐去了世代赓续的美德，隐去了传承不息的良俗，代之以破败、无序、黑暗、贪婪、凉薄，冷漠。

当我的家乡以片中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世界面前的时候，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？这不是在宣传家乡，赞美家乡，而是在丑化家乡，抹黑家乡。也许编者只考虑票房收益，追求电影的艺术价值，因而忽略了这种公共消费品对社会、对大众的教化功能，但这不是理由。已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五六十年，近乎四十年的教育经历使我无法把“一肚子的不合时宜”强咽下去。

金张掖，银武威，两座啜饮着祁连山的雪水屹立千年的城市，集编剧导演一身的作者就是高台县罗城镇花墙子村的一位80后。这一块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，已经多次走入他的影视作品，那些本色出演的演员就是他的姨夫，他的父母，他的姑舅，他的邻居。

村庄不远处就是黑河，黑河是张掖的母亲河，古史中称其为 弱水。我的大学时代是在张掖度过的，实习在临泽一中，第一次触摸西路军历史是在高台，可以说对的这部影片有着感同身受的体验。电影中所表现的农民对土地的依恋，从春耕，播种，锄草，浇水，施肥，收割，拉运，落垛，打碾，扬场，归仓所有环节都与我的劳动经历完全一致。

看到被影片浓缩于一年四季，以麦子的生命轮回隐喻男女主人公的人生轨迹，从他们“过着不如驴的生活”（电影中的对话）到组成家庭，互相取暖，相濡以沫，打墙盖房，养鸡养猪，爱惜燕子，怜惜蝌蚪，放生毛驴，在彼此的手上印上麦子花，用马莲编成毛驴，赶着毛驴拉着磙子一圈一圈打场；拉土，泡泥，和泥，灌模子，脱土块；用芨芨草编织草帘子做屋顶，立木，搭架，上梁，砌墙等等所有的场景，都是我的人生经历中的亲力亲为或亲眼所见。

随着剧情的演绎，这些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就如幻灯片一样，一幕幕重现了出来。因为这些原因，自觉对河西农村的近几十年的发生发展有着天然的发言权，还原真实的河西农村原貌，洗白被作者有意无意给家乡贴上的标签，就成了我写此文的初心。影片表现的主题仅仅是作者的简单化表面化的人设需求，绝非现实，更不能对号入座。

令人唏嘘，触发人们心底柔软的孵鸡模式，一把一把天女散花般的施肥模式，一镰刀一镰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收割模式，赶着驴车走街串村的运输模式，原始浪漫的打场模式，古老低效的脱土坯模式，打草帘子铺屋顶的修建模式，它们至迟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就被先进的生产方式所淘汰。

我第一次脱土块是1981年，大哥分家单过盖房子，我们弟兄三人就用木头做的模（mu）子一双一双一排排摆过去，便于统计，晾晒，码垛，更不会闲来无事玩出“同心圆”的花样。脱土块是很苦很累得活，你让一个木讷无言心低到水平面以下得人，突然心里开出了花，显得很唯美，迎合了导演的想法也迎合了观众的趣味，但却是乌托邦式的“创作”。到了90年代初期，脱土块用的是“抬模子”。木料做框，拉上钢丝，架子车拉泥，用抹子抹平后两个人一抬，十六个或是二十四个土块就成了。

70年代初，我们生产队就开始搞人工孵化小鸡，因为用电灯泡提供热量，所以我们把这种鸡叫电报鸡娃子。我妈也用老母鸡孵过小鸡，我亲眼目睹那些弱小的生命脱壳而出，也从我妈那儿知道，小动物一睁眼一看到谁，就把谁当做妈妈的说法。到了90年代，用老母鸡孵化小鸡早已淘汰，因为效率低下且存活率很低。谁家要养鸡都是到鸡场直接买鸡苗来养。

1976年春天，中国大地仍然笼罩在萧瑟之中。在农村，牛马等大型牲畜仍然属于集体财产，谁家若养了一头驴，比现在有一辆东风大卡车还了不起。

有一天，我爹收工回家的时候，手里牵着一头小毛驴，也就两个月大，粗腿胖脚毛茸茸的很可爱。邻居高家要给小毛驴断奶，养活它不容易，杀了它不忍心，就把他送给了我家。从此我多了一项工作那就是喂驴放驴。

寒来暑往，风雨相伴，三年后，它长大了，开始干活。别人家的牲口干活时，有个“实习”阶段，因为怎么拉车，怎么走辙，前进后退外走停的口令都得慢慢教给它。我的毛驴这些基本功早就让我给它教会了，所以我的毛驴一上来就什么都会干。

因为由我把它从小养大，有着很深的感情，所以许多时候只听我的话。我顺骑倒骑侧骑甚至站在上面，它都毫不在意，但别的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。毛驴很聪明，干活任劳任怨谁使都可以，但是想骑一下它，根本不用想。有一次大哥不信邪，非要“调一下”，趁驴不注意就骑了上去，它一下子就发飙了，不到两分钟，就被掀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。

包产到户，土地下放后，毛驴仍然是农村人家的好帮手。来到新世纪，随着三轮车，四轮车的普及，更因为电动三轮车的井喷式出现，毛驴作为畜力的存在完全退出了人们的视野。

当我在电影中多次看到作为一个“热点”的毛驴车的场景时，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了，显得那样清晰，那样清新。少年时候感到苦的东西，现在反而感到值得回味，值得留恋。这些也许正是扎根在我心底的故乡情结，那一缕缕的乡愁正是我不忘初心，饮水思源，把家乡的一切永远置于心底置于灵魂云端的主因。

我相信若在十几年前把毛驴车放在田间地头、山川小道那是非常自然地一个场景，充满温暖。但一边是现代化的大型机械、高标准的农田设施、土地流转、集中居住、村村通公路，一边是两个低入尘埃里的人赶着一架毛驴车，那种违和感，那种刻意的摆拍就显得要让观众交智商税了。

现实的农村空巢化，老幼化已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，也是一个社会转型时期人们普遍关注的问题。年轻人进城后一天天成为新市民，年头节下父母幼儿成为他们回家看看的唯一理由，但世世代代流淌在他们血管里的同情弱者、扶危济困、敦亲睦邻、互帮互助的精神并没有湮灭。

比如起楼建房，打井筑坝，这是农村男人立业的标志，大多都是自力更生，依靠大家。新世纪初开始大多都承包给工程队，而且是砖瓦房，极少用土坯。没有承包的，左邻右舍、亲戚朋友也一定会积极帮忙。主人家只是提供饮食即可，而不必怕欠人情。因为在农村，盖房子是一件大事，有些人一辈子也就建一次房屋。今天老李帮老王，明天老王盖房，老李自然不会无动于衷，这种风气不知传承了几千年。

但在电影中，为了表现这个社会的薄情，这个地域的落后，这个群落的冷漠，出现了两个人盖房子的奇迹，就显得十分滑稽可笑。我认识一对老夫妻，如今年逾70岁，他们有一个儿子是智障，小的女儿是小儿麻痹症，今年也40多岁了。女儿招了女婿，生了两个孩子，都很健康，全家人一直吃低保，住房也是公家修好后，拎包入住。

大约在十年前有一天儿子走失了，毕竟是一条生命，当时全村的男女老少齐动员，自发到周边几十里的大山、河滩、悬崖、枯井到处寻找。半个月后，在南山的峡谷里找到了，从现场判断，是从头顶的悬崖上坠落致死。因为是冬天，身体并没有腐烂，在大家的帮助下，办理了后事。

也许因为是一个残疾人，那个惨状，给人的冲击尤其深刻，即使铁石心肠的人看了，也会被深深地触动——全村的人都在默默哭泣，为这个孩子不幸的遭遇，为这个孩子苦难的命运。

人心不是冰冷的，而是温热的。对弱者的同情，那是刻在骨头里的一种情愫，又怎么会是一群冷血的动物呢？

暑假期间本意是去大哥那儿住几天，享受家乡的温情与温暖，顺带帮大哥采摘枸杞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。第二天凌晨我还在睡觉，就有人站在大门口大声地说道：“崔大哥，崔三哥，刘尕爷躺下了（老家的话，就是有老人去世了），孝子磕头着哩，初七待客，初八抬埋，请你们前来吊唁，参加丧礼。”

这位老人今年74岁，身高马大，脾气很好。我的父母去世后的一些事宜都是他帮忙的。我因为工作在外，所以村子上死了人，一般都是大哥去还人情，这次碰巧了，我是不能不去的，否则就不近情理，会被乡党耻笑，会给老人丢脸的。

在随后的三天里，全村的人都去帮忙，大东指定了任务的各个人等，自然是各负其责，各执其事。我毕竟是“稀客”，自然也没有给我安排具体事务，我去纯粹是长个人气。这三天时间里，全村的人家都不懂动烟火，老幼妇孺统统按时去吃饭。吃完了，便有大东安排乡邻组织起酒场来，划拳行令。

人生七十古来稀，老家过去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去世称为喜丧，主家虽然悲伤，但并不反对来客们喝酒找乐。主家希望来的人越多越好，喝的酒越多越好，这不是虚荣，是传统，是民俗。因为人来人往，时间长任务重，头绪繁多，所以称之为“过事情”，绝不可能发生那种冷冷清清的冰灰死灶无人问津的情形。

大哥的麦子今年浇了三次水，黄的迟，眼看着别人家的麦子都已经收割完了，让收割机专门来一次不容易，所以直到最后了，不管青黄把麦子收了。我到家以后，收割回来的麦子正好铺在院子里的塑料布上晾晒，这让五岁的康康感到新奇、兴奋——他脱了鞋和袜子，在麦子里尽情的玩耍。

大哥的小儿子，在乌海工作，一家人开车回家探亲，正好帮助收拾粮食。经过两天的暴晒，麦子干了，我们把它装在袋子里，整整齐齐码到库房里。人们已经没打场扬场的心趣，更没有时间去劳心劳力，只要把麦子收回来就可以了。

至于麦草，以前要喂牲口、烧火、填炕，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。康百因师傅的收割费用并不另收，只是把所有的麦草打压成草墩子，由他们拉走，就两不相欠。玉米也一样，只要是机子能开进去田地，也是康百因收割，同时把秸秆打碎青储了。

我曾是一位割麦子能手，曾经跟村子上最利索的能手一比高下，用镰刀割麦子在2005年后，只是出现在小块地里，因为那里“康师傅”去不了，只好人工代劳，那种原始的劳作方式，只有在很特殊的需求之下，才有可能发生。

可能有人会说的电影是艺术，艺术源于生活，又高于生活，不能把电影完全同构于现实，无疑是对的。这部电影所表达的一年四季，春天给人希望，夏天给人生机，秋天给人收获，冬天给人以安逸，隐喻着这一对苦命鸳鸯的短暂的生命历程，直到隐入尘烟，可谓用心良苦。但我们也应该清楚，艺术创作绝非无底线、无原则的创作，不是天马行空式的自由描摹，不是坐井观天式的闭门造车，因为他讲的故事不是春秋战国，不是唐宋元明，人们的记忆并不遥远，更不会忘记。今天，再去看这部电影，它就不是单纯的只是引发人们的乡愁，引发人们对人性的反思那么肤浅的一件事情！